八年

八年(上)

         墨燃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有些不真实,踏仙帝君,罪孽深重,死都死了,谁还要他活,他坐在棺材里思索片刻,实在找不出这么个人,当他寻回红莲水榭的时候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在他就变得更加浓重,楚晚宁呢?墨燃有点茫然,他记得他睡在莲池里,他甚至记得他把楚晚宁抱回来的那天,万里晴空,红莲摇曳,怀里的人干干净净睡得挺安详,非常乖,不会起来和他作对,他一睡就是两年,墨燃都习惯了进到红莲水榭就看见他在睡觉的模样,可现在人忽然没了,墨燃不信这人能凭空消失,他找了两圈,怀疑楚晚宁趁他死的时候自己跑了,楚晚宁死的时候墨燃就觉得他在骗人,七窍流血的模样看着挺吓人,但指不定又是装的,当初废掉灵力的人还召的出九歌,那现在死掉的人活过来自己跑路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墨燃有点生气,楚晚宁没死骗了他两年,肯定是为了看他天天往红莲水榭跑的蠢样,现在人跑路绝对是去找薛蒙了,不能叫他们得逞,墨燃抄起不归就要去找人。

但,他没走成。

华碧楠找上他了,他非常不高兴,此人不光耽误他正事儿,还一上来就说自己是他的主人,墨燃心说放屁,踏仙帝君我纵横修真界几十载,早已是天下共主,谁敢做他主人,谁能做他主人,不归就在手边,墨燃拔刀就要砍人,他眼见华碧楠在他面前念了几句,便一阵恍惚,活死人的身体和神智背叛了他,不归慢慢放下,他看见华碧楠说着什么,薄唇淡淡的,唇角是个微妙的弧度,这张嘴有点像一个人,是谁他却不记得,他忘记的事情太多了。华碧楠说了什么他明明没在听,但他却什么都知道了,华碧楠要他去杀人,杀人没有什么,但为什么要听华碧楠的?墨燃没明白,但也不做多想,提了不归就先去杀人了。

墨燃在暗室里把第一百颗黑子炼出来的时候,华碧楠就过来了,墨燃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华碧楠脾气挺好,自顾自的说起时空生死门的事情,他说楚晚宁打开了生死门,现在有另一个世间,有另一个墨燃,有另一个师昧,另一个薛蒙,还有个谁来着,墨燃一顿,回身问起来,你说谁,还有另一个谁?楚晚宁,还有另一个楚晚宁呐,墨燃一怔,顿觉他又在放屁。楚晚宁在这里,在这个世界里,他还要去找他的,他肯定会找到他的。他说你少在我跟前放屁,本座就是把三山五岳翻过来找人也不耽误给你做事。华碧楠听完,笑起来,笑到眼泪都出来,他点点眼角,好脾气的告诉墨燃这儿的楚晚宁死了你不知道吗,你杀的呀,尸体都化成灰了你竟然不知道吗,哈哈哈,就在红莲水榭里,薛蒙还哭了好久了,骨灰敛起来带走了。墨燃听完就怒了,不归召了出来,他又想砍华碧楠,那句熟悉的咒语来了,他觉得这一腔的怒气正在一丝一丝的抽离出他的身体,他愤怒的眉眼慢慢平静下来,一点点变得木讷,不归收了起来,双手平静的下垂,眼里滔天的怒火偃旗息鼓,变成一潭死水,他看着身体的一切变化,终于发现华碧楠真的是他主人。

其实,早都是他主人了。

红莲水榭的夜晚挺安静,夏天也没有蝉鸣声,但是有锦鲤游水的声音,墨燃走在廊下,步入亭中,晚风是好闻的莲花香,带起他金丝压边的黑色锦袍,他将一池红莲望进眼中,盘算着楚晚宁怎么会化成灰,他心想修真界那帮不成气候的叛军看见楚晚宁只会求爷爷告奶奶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何况还有薛蒙,那废物打不过他但对上更废物的总还能保住楚晚宁的,那他怎么会……难道是华碧楠?可是华碧楠那会儿不忙着搞自己还有空搞楚晚宁?再者上回他就问过了,华碧楠没必要骗他,那还有谁?墨燃想不出来了,踏仙帝君拒绝承认自己蠢,他觉得应该就是他记性不太好,总会想起来那个人的,搞楚晚宁,搞本座的人,胆挺大的。

墨燃坐在红莲水榭的亭子里,他已经杀了好多人了,可是给那座桥打个基都不够,华碧楠催得紧,他一催的急就要给他写信,信上说楚晚宁带他和师昧去平鬼新娘的事儿,这信不长华碧楠写的信都不长,看到第十遍楚晚宁肩上被戳出个窟窿的时候,墨燃突然反应过来,他是死了,楚晚宁早都跟着他一起灰飞烟灭了,他化成灰的的时候他没在旁边,是薛蒙掬起他最后一捧灰。居然最后还是薛蒙。

        墨燃把石头搬到海棠树下的时候其实刘公公是想帮忙的,但墨燃拒绝了,刘公公太老了,快要老成一个记不清事情的废物了。刘公公问他不是楚宗师有一块碑了么,何必呢?墨燃没说话,墨燃不知道怎么说,想想是这样吧,他都有一块碑了为什么还要再雕一块呢。楚晚宁果然是个事儿逼,他开始刻字,“先师楚晚宁之墓”,先师——楚晚宁,活死人冰凉的手指摩挲着字迹,恍然悟了,为什么要重新刻一块,因为字不一样了,海棠花瓣落的纷纷扬扬,他忽然就想起来好似很渺远的时候,春日明媚,一树海棠,有个人站在这里,白衣飘然,是个温和的青年人,小孩儿凑过去撒欢,那人也没说什么,可见是温柔的。只是,是谁呢……墨燃再想不起来,他静立片刻,回身就让人把宋秋桐的墓掘了。

墨燃坐在坟前,手边就是梨花白,春日里的阳光很薄,洒在身上叫人懒洋洋的,他一直不太愿意来这地方,他其实往红莲水榭跑的多一点,尤其是杀完人以后,没人显摆,就往红莲水榭一坐,起初心里要得意半天,心说楚晚宁你来拦我呀,后来就不想了,楚晚宁七窍流血的脸在他脑子里晃,他心里难受就想走,又舍不得,人前的踏仙帝君终于手刃了晚夜玉衡,从此修真界再无敌手,人后的墨微雨连想想楚晚宁都得躲在水榭里,说出来谁信呐,他自己也不信。墨燃说不清为什么要喝梨花白,就像他说不清为什么要去红莲水榭,他其实没想过楚晚宁为什么这么喜欢梨花白,谁都知道北斗仙尊千杯不醉,谁也不知北斗仙尊为何只喝梨花白,墨燃从前不在乎,今天看着白釉酒壶,突然想起来要问,一回头发现也没什么人能问了,墨燃想了片刻,其实也不是没地方,只是他还不能去。

         死生之巅的雪落下来的时候其实很漂亮,那雪挺大,灰蓝的天空阴阴沉沉,大朵大朵的雪簌簌落下,静默地埋掉了所有事。

         墨燃带着梨花白坐到坟前,也没披大氅,酒是热的,但他不喝,浇在跟前,华碧楠说那边也是冬天,楚晚宁带墨燃薛蒙什么的去取神武,神武,呵,他抚着不归,心说墨微雨决计再取不着不归了,竟然有些高兴,他算算日子,觉得还是有些长,于是继续安心坐着,他觑着墓碑,有些出神,他想起来似乎楚晚宁也有在这么一个雪天里找过他,不过他是跪着,跪了一宿,想要求个什么,他在屋里其实是知道的,只是没当回事,宋秋桐缠着他,要他亲她,水光潋滟的嘴唇让他想起师昧,于是他就应了,一番缠绵,情谊缱绻,等他发现楚晚宁撑不住的时候,立时怒发冲冠,他一把揽过楚晚宁,只觉满腔怒气非要杀几个人才能平息,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挺可笑的,楚晚宁求什么他不能答应呢,左不过几条人命,当时不取,之后也能取,哄哄他罢了,又有什么,居然让他跪了一晚上,墨燃坐在雪地里,雪花纠纠缠缠的落下来他忽然就觉得冷了,怎么会冷呢,一具尸体哪来的冷不冷呢,但是这个冷愈演愈烈,直要钻到他心里去,他抖了抖肩头的雪花,忽然就明白了,所有往事都不会过去化成一根针藏在一处慢慢打磨变的锋利,只等着有一天,你突然的心软就直直扎到你心里,一针见血,痛彻心扉。他的心软就是这块碑,就是楚晚宁。

     墨燃静静的坐着,他不怕这钻心的冷,他一点点拂去碑上的雪,拔了些枯草,把碑上字迹里的土清掉,又浇了一杯温热的梨花白,借着酒的温度开始摩挲起墓碑,心里的冷被摩挲掉了,变成了无边无际的安静,雪花落了他满头。他忽然就发现踏仙帝君的一辈子,爱恨生死都不由己,生前是颗棋子,死后还要做傀儡。唯一的真实就是楚晚宁,可惜后来也被自己弄死了。

        他终于承认这个世间的楚晚宁是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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